想喝啵啵茶

百坡

八十八、

几天没见,不知道是因为天阴,还是他真的没有休息好,陆百年脸上、眼下都带着阴影。我在队列里抬头看他,水从他脸上往下滑,陆百年脸色黯得让我发愣。

雨打在胶衣上,隆隆震得耳朵疼,但在雨幕里陆百年的声音还是很清楚。指挥官发声是靠一股重气,从胸膛往外喷薄,有力、厚重,这种发声需要经年练习,以能在炮火中传达命令,也传达军魂。

陆百年报着许多数字,不时有人微微昂头,让胶衣从头上滑落,把那些万为单位的数字一个一个听得更清楚。陆百年说到的横断山、说到怒江、舟曲,都是很陌生的名字,如果不是穿这身衣服,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联系。

兵营消息很闭塞,不然打开电视就有铺盖天地的新闻,但外面到底怎么样现在只能听陆百年口述,一级响应的意义让我有点战栗也有点迷茫,直到陆百年扬起一只胳膊,把全连队的目光牵引到更高处。

“谁开的这个头!”

一大摞纸被雨打湿,被陆百年的手死死攥着,从始至终六连都没有人说话,但这一下忽然又比之前安静了几个度,谁都看出来陆百年发火了,安静就也成了死寂。

我也拳头紧了一下,好在陆百年不是真的要追究:“谁教你们散布的消息、教你们有的人写血书这一套!为什么六连人的血要用在这儿!”

我下意识匆匆看了眼李一统,但他挺着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写了没有,就是暗暗心惊怎么有人有这种魄力,还有些不明白陆百年为什么为这种事发火,其实那一摞淋湿的纸烘得我都血热起来。

陆百年静默了一阵,再开口时把手收回胶衣里:“怀章、名单,读。”

所有人都一提气,这一声呼吸的集合居然清晰可闻,杜怀章就用手电打着,也用那种重气发声,从“抢险人员名单,机步团六连连长陆百年、指导员杜怀章及七十四人……”读起。

是一场不需要答到的点名,屏息等着听着,杜怀章尾音落下时让人有窒息感,我气短的时候也觉得嗡一下,下意识吼出一声报告,不过不止我一个人喊这一声“报告”,很多人的声音就叠在一起把我埋下去。

杜怀章偏头去看陆百年,我不知道他怎么听得出都是谁的声音,但陆百年就是点得出名字。

“江涛,讲。”

“报告连长,我的名字为什么不在?”

江涛一下把所有人的话都问了,于是队列又安静下来望着陆百年,陆百年不止看着江涛,还看着我们许多人说:“独生子,留下来。”

我诧异地看一眼江涛,江涛张一张口没说得出话,连带着很多人都在愣神,但当即报告声又响起来,人少了但声音没有低。

陆百年出了口长气:“一班长,讲。”

“报告……我不是独生子、我是班长,一班长请求参与救灾。”

“伤病员,留下来,”这次陆百年只看着他一个人,“我会合并……”

“宁南是我家乡!”

所有人都一偏头,不管看得见看不见,听着雨声里的颤音,但是陆百年的声音不颤。

“我知道。”

几乎没有人再打报告了,但这个几乎是因为我又执着地喊了一声,单薄得快被雨给浇灭,陆百年聋了一样吼了声“全体都有”,让几个人也朝我匆匆偷了一瞥,在我看来简直是怜悯,我哑着嗓子没能带出来下一句,因为严良突兀地压着我的声音呼喝“特功六连、浴血先锋!”。

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口号,于是所有人都跟上“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印象里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严良急眼,他及时拽着我的领子,让陆百年头也不回地离开,我扭头就冲他嚷。

“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我不是独生子,我也不是伤病员!”

严良没当场打我只是因为事态紧急,陆百年不在的两天协助打包了全师辎重,一百多辆满载的车已经点着了火。工兵连已经在两小时前机动转移,闷得要发霉的连队陡然运作起来时有种慑人的高效,活人都紧绷成了机器。

一小时内留守人员蹬车回营,救灾人员二十四小时内机动出发,到处是踩水声和飞溅的泥浆,所有可回收的物资都被拔起装车,抛弃全部战斗物资,全部个人物资。

严良连一耳光的时间都顾不上留给我,我叫着他班长,他不闻不问拖我到宿舍,把我压在床上,压得我脸埋在被子里喘不过气,攥着一根背包绳递到我眼前。

“陆百坡,或者我放开你,你自己打背包,或者你多说一个字,我把你捆起来扔上车。”

我顿时一声都不敢呜了,拼命露出一只眼看着他。

“说一个字,陆百坡。”

我手腕一定被他攥出印了,骨头都硌在一起,严良就拿背包绳垂在我眼前,这么近盯着我,我吓得快哭出来,本来绷着嘴的“不”,化成带着哭腔的“是”。

“打背包,二十分钟。”

“……”

“整理物资,不用你来,呆在这,不去找陆百年。”

我颤着说:“我想帮你……”

“最后一遍,不去找陆百年。”

牙都要咬碎了,外面的雨声踩水声那么大,混着狗叫、引擎和雷声,我眼泪掉下来,说“是”。

严良放开我,而后人就混入雨幕里,最后他潦草地和我说“陆百坡,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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