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啵啵茶

百坡

八十六、

六连两人立功,八人受嘉奖,从平时到综合都是第一,当晚集体授了一次训练先锋连。只剩最后一两个训练周,再就是驻训期末大考,谁都知道六连还会是第一,延续英雄模范连十数年的荣耀。

因为连天阴雨,趁一次晴天,全机步团上下索性召了会餐,算是改善伙食和提前的庆功。团长待我们很好,各连队批下一只羊,先进连有两只,阔绰得让兄弟团牙酸。

羊从草原现买,牧民开着货车拉来时还是活的,干什么都争先斗勇的机步连又开始比起了谁家司务长挑的羊最大最肥。

我也跟去看杀羊,老周和牧民过着秤说着价钱,老周算盘打得精,但和老百姓做生意也不怎么还价,牧民操着生疏的汉话,陆百年和严良都在。

谈好了牧民就跃上车,拖住一只羊的蹄子拽下来,羊咩咩叫得很凄惨。我来看是因为我没见过就好奇,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利索,三两下把一只羊后腿用铁丝捆在板车横栏上,倒吊着的羊在拼命挣扎。

其实羊开始叫的时候我就有点受不了,我没见过这场面,牧民从靴子背后拔出小刀,让羊眼朝天,又稳又准地捅进喉咙,顿时那一声嘶叫哑下去,吓得我一闭眼偏过头。没想到牧民正用手伸进胸膛勾断血管,他眼睛就不在羊身上,我靠得又近,这一点动作就全被他看见了。

牧民就笑,拔出血淋淋的手朝我说:“当兵,这个胆子没有,你也和羊的一个样。”

一圈人也跟着笑,让我很不好意思,隐隐发觉我丢了人,严良没有笑,慢慢地和他说:“我们当兵,都是和狼一个样。”

“狼,不怕杀羊。”

“兵,什么都不怕。”

牧民想了想,朝严良招手说:“来,来。”

严良朝前走了两步,和牧民一起蹲下来半跪在还在颤动的羊身旁,周围一下没声音了,牧民引导着严良用手掬出一捧羊血,自己兜在他手下,没让一滴血落在草地上。

“干净的,你当兵不怕?”

严良没搭腔,把血淋淋的手喂到自己嘴边,牧民一咧嘴朝他比了拇指。

“你,狼一个样。”

严良的下巴和胸前都沾了血,只剩干净的半张脸,看得一圈人都愣愣的。严良朝牧民说了一句当地土话,用袖子把下巴擦了一擦,把陆百年递过去的水壶推开。

我早看傻了,但绝对没有学他的勇气,只能窝囊地往后退。羊已经不动了,牧民叉腰想了想,把小刀扎进羊的小腹,利索地一路滑到咽喉,里面一大包紫的红的心肝脾肺哗啦一下流出来。

牧民在一堆下水里一拨,拔刀割下一块东西,在掌心分开切成两半,阔步到严良面前。

“交朋友?”

严良的手被陆百年拦住,陆百年的土话比严良还流利得多,他指指自己和严良的军衔,拍拍自己的腹说着什么,而后接过来扎着生肉的刀,喂进自己嘴里。

我看得反胃,腥味血味草味一起涌上来,但陆百年和牧民互相搂一下拍拍肩膀,各自笑得都很开怀。我看着陆百年,他嘴边带着血迹,让我有点恍惚也有点陌生。

晚上营地摆开了几张大桌,铁皮桶里烧着火,火光闪动在每个人脸上,烘得夜里也暖意融融。大铁盆里装着菜,一盆盆往桌上端,其实会餐吃得也一般,就是肉管够饭管饱。

我有点后悔,看杀羊和吃肉还是不一样,让我坐在桌边有点吃不下。其实大家最想喝酒,虽然大多人都馋,可毕竟是驻训还是不能喝。一班只有一瓶算个意思,还灌不满一饭盒,不过就这样大家都嚎出了喝多了的意思。

有人就松开一个衣领扣子,脸上又红又热,嘻嘻哈哈地说:“这是公羊吗……是刚发情就给宰了?”

连队上下都高兴,兄弟连那边也有火光,互相还会到隔壁桌上抽冷子抓一把,闹哄哄的就拉歌,后来连桌子都拉到一起,兵的生活太枯燥,就衬得这点乐趣很可贵,苦了三个月熬了三个月人都瘦了一圈,互相争着比着笑得露着一口白牙

谁起了个调,六连就悠悠地嚎着“亲爱的爹娘,亲爱的姑娘等着我回来吧……美丽的家乡美丽的连队,都是我最爱的地方”,从前我觉得兵唱歌不好听,都不在调上,和电视里唱得差得远,后来慢慢觉得歌就是这么嚎着唱的,大概这才是军歌该有的样子。

我没胃口吃东西,就躲在人堆里喝我的奶,严良在我身边也咬着一盒。我爱看热闹,但自己不太喜欢跟着热闹,和安安静静的严良坐在一起让我觉得安心。

这首歌有点伤感,词到后来是“我站在高高的山岗上,举目望呀望故乡……”,在火光里严良也开口跟着一张一合。太多精力想要发泄,就一首接着一首,陆百年和杜怀章都没阻拦。

本来只是战士们在拉歌,忽然隔壁连队就起哄起他们的连长。

“不唱军歌了、唱个花的吧!唱个花的吧连长!”

就连我们连队听见了都笑,花的就是说外面唱的那种你情我爱的歌,这真是强人所难了,有点踩线擦边,战士自己不敢就去怂恿连长,隔壁连长当然骂他们,六连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瞥陆百年了。

“陆连——陆连长,你唱一首吧?”

陆百年在汽车引擎盖上坐着,冲着我们摆手,不过他既然没像隔壁连长一样骂人,那就压不住他的兵了。

有一两个老兵带头,六连就有节奏地拍起了桌子和腿,叫着“陆连长、来一个”。隔壁连被他们连长怂恿着一块使坏,几个连队在一起的气势就宏大起来,六连本来就是大家半羡慕半挤兑的对象,更何况连主官陆百年。

陆百年在一众起哄里笑得气定神闲,偏头和杜怀章说着话,直到我们自己哑下去,而后变成乱哄哄的“就来一个吧六连长……”。

“唱什么?”

“唱个花的啊、不要唱军歌了!”

陆百年仰头想了一阵,而后从引擎盖跳下来,搭上过来敬他酒的兄弟连长的肩头,大大方方说:“好啊。”

下面又是一通拍巴掌吹口哨,带着拖长声的“哎哟——”,直到听见杜怀章的口琴响起来。陆百年唱歌好听出了名,他一开口四周就静下来,草原上淌出一声悠长的“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我怔怔咬着奶盒,这确实是个“花的”,但即便陆百年唱“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让人也绝没有别的联想,何况陆百年把它唱得这么干净。和着杜怀章的口琴,月夜下这首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静静听着,和大家一起轻轻拍桌子合着节拍,但我想到的是别的事。本来是为了起哄,但已经忘了先前闹腾六连长的本心,很多会唱的人都听着听着就和陆百年一起小声唱起来。

陆百年不是敷衍我们,他唱得很用感情,那句“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海棠花不会自己开……只要妹妹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就会自己跑过来”,温柔得就像真有那么一个人在咫尺天涯等着他。严良早把一盒奶喝完了,但还在嘶溜溜吸着空气,没有跟着唱也没有打节拍。

我和严良坐得很近,所以就吸溜到了一起,无意间我和他一对视,心虚地低下头。

严良没提那茬旧话,远远看着陆百年,只是和我说:“陆百坡,要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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