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啵啵茶

百年

四十、

陆百年闲时教了陆百坡几个手势,小孩兴致勃勃地学,而且当即就用得上。

应付敲门声成了陆百坡的游戏,看这小猴一本正经地拿手搭了个凉棚,陆百年点点头,比了个明白。

陆百年掩护这小小的指挥官到了门口,忍着笑看他绞尽脑汁地回忆,接连比出“停下”“安静”“靠拢”“推进”,指令下了个一塌糊涂,让外头敲门的声音都不耐烦起来。

“到底在不在家啊!”

指挥官显然是入了戏,奈何这门外汉不领情。陆百坡丧气地爬起来,踮脚在猫眼上往外看:“干嘛啊——”

“又你一个人,你老子呢?”

陆百坡心思全不在应门上,急切地一会掌心朝下一会按胸口,一眨一眨看着陆百年,显然是忘了表示性别的手语,最后索性给陆百年比出了个“人质”。

陆百年很配合,和在训练场上一样认真,保持着行进持枪动作。

“干嘛呢陆百坡,你老子呢!”

啰嗦没边了的指挥官不得不又凑上猫眼:“不在家,就我一个人,我爸不让进,有事单位找他去。”

“小子,你睁眼瞎话,你哥是不是回来了?”

“谁跟你说了?”

“还用人说?全县城都看见啦。好小子开开门,你叔有正经事。”

陆百年苦笑,朝着这一脸才知道自己惹了祸的小孩摇摇头,让他回过神来。好在陆百坡是个脸皮厚的,一道纱窗一道铁皮就是他的壕沟,躲在里面无比安逸。

“你看错了,我哥没回来。”

“陆小子,黄雀还想叨老鹰了?你俩打棉纺厂回来的,不是你哥那是谁?”

“我一天没出门,老陆关我在家写作业,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

“小王八蛋,你消遣人是不是?”

“我就是不让给老王八蛋开门,说没人就是没人,你要瞎了就治眼睛去。”

……

陆百坡一下午送走了十来次骂骂咧咧的客人,陆百年的苦笑也越发深。

“小坡,谁教你这么说话?”

“跟老陆学的啊,我比他客气多了。”

陆百年一下又心事沉重起来,后来索性不再让他应门,一律等到外面自己走人了事。

在自己家里都和做贼一样,时时要听门外脚步声,陆百坡又是个坐不住的,安静了没十分钟就要闹一通脾气。

“哥哥你怕什么呀、你怎么跟老陆一样,你们都不开心,你也不爱他们上门的对不对?你都当了兵了不会轰他们吗,又没人打得过你。”

“小坡,哥哥就是当了兵才做不出这种事。”

左右出不了门,晚上陆百年将剩菜烘热,拿路上没吃的面包对付了一顿。小城里肉松面包还很稀罕,终于把这憋了一个半天的小孩哄出笑脸。

陆百年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过第一个晚上的,攒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两个人都有太多话想说。可他太累也太困了,总是要被陆百坡嚷嚷着摇醒,嗯嗯啊啊的不知道都应了什么。最后是陆朝阳回家,把他从沙发上拍起来,陆百年模模糊糊把眼睁开,看见陆百坡也终于呈大字压在他身上,睡得口水都流到他胸口。

小孩子睡着了都死沉,陆百年把他抱到床上放好,头重脚轻地洗了把冷水脸。

“他又折腾你了?。”

“没事的,是我和他聊太晚。”

“你把他惯得没样。”

陆百年在水龙头下苦笑,由凉水冲着没吭声,心想最惯着他的还是您自个儿,要是陆朝阳和当年待自己一样管教这小刺头,怎么也能打出个规矩的好人来。

陆百年猛地把水珠甩掉,也甩掉这荒唐的念头,还是别了,那些日子他一个人受过就够。

回来有许多事要做,他第一个想做的就是给母亲上坟,补上清明的一份。这种事是从不带陆百坡的,陆百年临走前又给他擦了擦口水渍,枕头塞到该放的地方,趁天色微明时出门。

路途遥远,但心情不宜坐车,走习惯了的陆百年一路徒步。城郊的一片陵园,山深处都没有像样的路,但那是闭着眼都摸得到的一方矮碑,扫除灰尘席地而坐,陆百年就在山中消磨一个下午。

不是扫墓的日子,只有满耳涛声和一山荒凉,可能也只有这片寸大的地方能让他解除全部心事。青石有温润的凉意,陆百年一遍遍擦着,终于能说许多孩子气的话。

家里的债这一两年就能还完,爸爸很辛苦,但也是我能自食其力了。学校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我吃了很多苦。

陆百年用头抵住青石,忽然想到弟弟孩子气的炫耀,原来自己和他也没有两样,真的那么想把军装穿给一个人看看。

原来已经八年,难怪小坡也长大了。陆百年抚碑上的名字,低低叫一声妈,我总是觉得对不起小坡,他从来没受过你的照顾。爸爸不让他记得你,他是为了小坡好,可是我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一半魂丢在山里,回返县城时日已西斜。想来小时候跟在陆朝阳身后连走带跑,这一条路磨出脚上几个血泡,现在再看原来不过是这样短的一程。

正是散学的时候,陆百年在小路上把清源一中的校门看了看,无意中看到围墙上褪了色的红榜,上面还有自己的名字。陆百年忽然一滞,想到又是一年高招,一月后又将有写着另一群骄子的名字的红纸覆盖其上,这是母亲工作过的地方,真要把他最后一点痕迹也自此消弭。

评论(19)

热度(193)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