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
四十五、
哪儿是监控死角、哪处电网不灵都是学长教的,纠察执勤路线是几代人传下来的。衣服全靠室友支援,西一双球鞋东一件衬衣硬给区队长凑出齐活的一套。
陆百年在人群里站得无处不挺拔,也没有多少心思去注意往来人的眼神。他本就早来了一小时,来了知道又晚点,晚多少又不定。陆百年心里有点失落但也松了口气,那就是他还有时间把气喘匀,让脸上的烫再淡下去一些。
陆百年在信里激烈反对这次相见,他列数自己没有假期、学校不予外人入内,长途艰苦、路途遥远,女孩子一个人怎么能坐这么久的车,但被另一头更激烈地驳了回来,藏南都去过如何去不了长沙?你不必来我也不会进,只当我是来看你们学校大门,和你才没有关系。陆百年本不觉她是个多伶牙俐齿的,没想到几月通讯下来已经让他招架不住。
车终于到站时是一点二十,从成都来的就该是这一趟了。陆百年盯着站口直到汹涌人流散尽,心口撞鹿鼻尖沁汗,可直到这一波走空了也不见人。陆百年以为自己是眼花漏了,心里着急就动了一步,这步迈出去竟是僵得一趔趄。这一日时限已消磨一半,要么是路上出了意外要么索性是这趟车晚了一天,无论哪种都让陆百年焦躁。就在他咬牙决心买张月台票时广播响了,嘈杂的电音大剌剌响着“陆百年小朋友到广播站来一趟……”。
相见的欢喜少了一半,两人因为占用公共资源在广播站并排挨骂了半小时。陆百年惶恐赔罪,面红耳赤老实得可怜,顾小满挨骂时也乖巧,回过头时却又冲他偷偷眨眼睛。
刚出大门陆百年就被拉住,顾小满仰头看着他像是捉弄:“兵哥哥,你怎么这样脸薄?”
陆百年还没缓过劲:“哪儿有这样的……你这是撒谎。”
“找不到你,又要浪费多久?不撒谎他们不肯帮忙。”顾小满围着他转,因为陆百年没有正眼看他,“我不知道你不穿军装是什么样,人那么多我认不出。太久了我都要忘了,照片你没给我寄过……陆哥哥,你怎么了?你生气了?”
陆百年脸上发烧,发觉自己无法躲开这注视:“不穿好看吗?”
顾小满一时没听清他说什么,听清了又笑得停不下来。她看得出陆百年紧张,她身旁的人常常是这么紧张,但旁人会用种种手段遮掩,反而衬得陆百年格外坦白。
“不好看,像偷来的。”
“没有偷……战友借的。”陆百年知道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否则非被这丫头吃死,“你从哪个月台出来?我一直盯着的,可还是没接到你。”
“我不知道。”
陆百年一愣:“那,是哪节车厢?”
“也不知道。列车长送我上车和下来的,只知道是软卧。”
陆百年有些骇然,有一阵没说得出话,顾小满一时不察,满心好奇地看他身后鼓囊囊的迷彩背包。
“你带了什么?”
“你是坐软卧车吗?”
“是啊,我也想自己买票乱跑,可铁道兵都是我爸爸的熟人,没他的安排我哪儿也去不了——你带了什么?”
气血稍平了些,甚至带点寒酸,陆百年只能在她热切的目光下把拉链拉开。他早上装了食堂的绿豆水,靠战友掩护偷了冰和糖,用毛巾层层包着保温。如他所料,军用壶上结了细密的一层水珠,从里到外还透着清凉。
“怕你路上渴了……可是你吃过饭了吧。”
陆百年很自嘲,井底之蛙眼窝就那么浅,还以为别人和他一样坐车都要蹲一天一夜。他还没见过卧铺车的车票长什么样,那是十四级干部的特权,自己再当二十年兵,不知道能不能够格。
“你怎么了?”
顾小满没接,反而皱眉看他,她的敏锐让陆百年吃惊。他无法说实话,可又避不开:“我想——我以为顾首长不知道,首长怎么会准你来这一趟?”
“顾军长管得了日喀则可管不了我,腿在我自己身上,从新疆到海南我都去过。但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瞒他,去哪总得告诉他一声。”顾小满细细又想了想,“陆哥哥,你是不是怕了?”
“哪有!”
陆百年用力过猛,刚开口就发觉自己又被摆了一道,顾小满正努力忍笑。
“你放心,我没告诉他我是来看你,我保证不让首长追查到你头上。”
“我不怕查,我们又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
陆百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口笨舌拙,决心索性闭嘴。手里忽然空了,微凉的水壶被接了过去。
“怎么能什么都不做?那我来这一趟干什么?我是犯了纪律才来的。你快说,你还有多久的假?不能咱们两个都犯纪律。”
陆百年不用看表,这问题他能果决应答:“两小时再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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