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啵啵茶

百坡

七十一、

每年花那么多钱组织,上面下了那么大本怎么会让我们闲着,烧着经费不是为了让我们舒服。野外环境不如训练场单纯,许多原生态的地形和障碍物,正所谓是野战军的含义。

训练强度大,所以杜怀章很卖力地调节气氛。训练被他动员成小型演习,杜怀章总一本正经地模拟敌情,前方假想雷区、阵地争夺战,做戏还做全套,跟我们讲起来战术情况还带背景,比如我们和某某国爆发了领土争端,哪个国家动用了核武器,一会白刃战一会生化防护,摸爬滚打没完没了。

越野跑前还带我们宣誓,模拟火线入党,有时候杜怀章的动员很用心,也会把人刺激得热血沸腾。

不过沸腾也顶不住五公里,收队时还要做一次考核,那个路是车碾人踏出来的,凹凸不平还有泥巴和积水,比塑胶跑道难跑多了,何况我的脚还没有好全。

心气不够还有旧伤,我跑得就很丧气,路过陆百年的时候被他拿秒表带子抽了一下屁股。

其实也不疼,但我丧气地叫了一声哎呦,让旁边的杜怀章都看笑了。

“快点快点腿抬高、陆百坡这是散步还是干什么呢!”

再路过的时候我就勉强跑快了两步,但被陆百年看出来,他笑着把秒表带子一甩,路边垂着手等着,眼看就是又要抽我,我一着急就绕了个大圈躲他,捂着屁股跳了好几步远。

后来成绩当然不好看,杜怀章把我踢起来不让我往地上坐:“你可退步了啊,都出二十一分钟了,这是态度问题啊西柏坡?”

我也挺不服气:“这个路太差了,硌得脚疼,还那么多水,我鞋都湿透了。”

“要打起仗还要我给你修个跑道来冲锋陷阵吗!这才是战场环境,都是在连部把你们伺候得太舒服了!”

指导员都是比较和气的,指导员和连长总被叫做政治夫妻,杜怀章就是当妈的那号人。因为我和陆百年的一层关系,杜怀章对我一直都很亲切,所以我也敢和他斗斗嘴。

“我们不是装甲步兵吗,为什么冲锋陷阵放着装甲车不坐还要跑步?”

“重型装备有很多限制,总是要下车徒步进入战场,还要考虑我们军的通讯距离、炮火覆盖范围,是为了紧急支援和投入战斗,装备不能把人惯坏了!这都经过多少代人的检验,你以为三公里、五公里这些科目都是拍脑门想出来的?”

我一撇嘴,对这套说辞其实不是很当真。

晚上是没法搞大规模训练的,除非有月亮,草原天一黑就伸手不见五指。宿营地有些集合点吊着高功率的大灯,吃过晚饭有理论学习和政治教育,每个人搬一个马扎,连队前面一个巨大的黑板,本子和笔摊开到腿上,听教员统一上课。

在学校我不是个好学生,但是在部队我算不错了,刚来的时候有的战友字认得都不全,更别提写东西、背东西是什么样。驻训的理论课不比在连部,要有本事不被抓到睡也就睡过去了,在这里学习的都是硬知识,熟记地形、辨别方位等等,还要背更多更严格的纪律,都是现学现考,全部计入第二季度的考核。

几乎没有娱乐活动和自由时间,那就全部用来训练与考核。隔天一次五公里,一轮训练周期三四次射击日,另外还有单兵素质与协同训练,光是听一听就累得直不起腰。

因为路上的消耗时间和还比较混乱的时间安排,我们熄灯比在营区晚,连休息时间都不能保证。

每个人的生活用水是有限的,用了的水还不能泼,全部要统一倒在桶里冲野战厕所。这点水刷牙洗脸都不够,洗衣服更不可能。上次洗澡都是快十天以前的事,这些天被雨浇在泥里滚,一道汗流下来都是黑水,衣服鞋子都是酸的臭的,只能勉强抖一抖土拿沙子搓一搓,穷讲究就别当兵。

就这一点水也供应不及,宿舍里等着的时候我浑身难受,泥水斑斑的不想往床上坐,屏住气才走得近屋。

“能不能别把鞋摆床边啊!”

李一统并不当回事:“知识分子,委屈您大驾啦。”

真是什么都能扯到这个上面,我被消遣得都习惯了。最后是严良开口说“下来,都摆出去”,才让他们挪了窝。

“毛主席教导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不怕臭,你看看我军的优良传统现在都被丢光了,”李一统一本正经地唏嘘,“小同志,一代不如一代啊!”

老兵们都乐,我乐不出来,我从新兵连就听这话,听得越来越厌恶。要是一代不如一代,那我这个一拐兵不就是最烂的那个。

平时在宿舍不是小练兵就是熄灯休息,除了班务会,一个班的人也很难说说闲话。一开始还只是一两个人应和,后来又变成了老兵夜聊的想当年这个主题。

“要说现在就是娇气,我新兵连那时候三个月就洗了两回澡。”

“还有演习的时候,打起来谁顾得上这个啊。”

连老许都跟着点头:“以前就是比现在苦多了。”

忆峥嵘岁月是老兵共同的话题,尤其是都有过的新兵连,兴致到了很容易聊起来。本来还只是说说当年苦累,李一统冷不防唏嘘了一句“还用得着说这些?现在都文明带兵,现在这群小蛋子打都没挨过。”。

这我可不服气了,嚷起来跟表功似的:“谁说没有,我们新兵连也打人。”

“你们那个叫打人?现在的兵叫人刮一耳光都会写举报信,让你们多蹲一蹲都觉得委屈,以前谁管这事。”

从新兵连我见过听过的都憋着,我顿时有一肚子话想说,但是严良也在一边坐着,我觉得怯怯的不好开口。

突然连沉默寡言的车长老魏都说话了,除了严良和李一统就数他兵龄最长:“我新兵连啊,走廊里站两排,几个班长从直拳到鞭腿一路打过去,打到头再打回来,过两趟就没有能站着的了。”

我听得一愣,结果老兵还笑,跟对暗号一样说:“要扣还是要星?”

引来一通更欢快的笑声,老许还顾得上跟我解释:“就是一条武装带对折,问你要挨哪一头,还有说见红就是见血。”

“那么客气啊,还跟你用武装带?胸口一个正蹬,人从宿舍飞到水房。”

我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这都没人管?”

“那时候讲拳头底下出精兵,谁管?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人又不像以前老实,笨的不听话的不长眼的,尾巴翘的比天高,还有的进来以前都是小混混,这种人渣要练成个兵样子,你指望搞教育?”

宁波打着哈哈:“还有一人生病全家吃药嘛,一打就打全班,我老连队班长半年换两个脸盆仨武装带。”

我头皮发麻,觉得他们简直是在说集中营:“那不会出人命吗?”

这倒是让几个人哑巴了一会,一直没说话的严良还是没说话。

“讲什么人命……有的是老兵靶场被新兵报复打死的,也有的是自杀,但是打死的还没听说过……后来就是这些事故让整顿的风气,不然你以为靶场条例那么严是闹着玩的,还得防着这层懂不懂?”

李一统这会转向我:“你说说你新兵连怎么打了?”

他嬉皮笑脸的,我也确实没脸再说,李一统就转向也没说话的江涛:“土包他说话不老实,江涛你还挺靠谱,你跟他一个连,你刚来的时候挨揍吗?”

江涛也不抗拒,笑一下就说:“不多,就是学队列和战术的时候被连累打过几次。”

“就说你们娇气嘛,以前新兵住顶楼防逃跑,现在住一楼防跳楼……现在都文明了都一代不如一代……”李一统说着话,贼贼地眼睛就看上严良,“老班长,您看看您要不要讲两句?”

于是六班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严良身上,严良几乎是最老的士官了,但一直没有说话。

“说什么?”

“讲讲老班长您那个年头……”

严良塌着眼:“打过。”

言简意赅得让李一统都不好意思问了,但气氛有点僵,他就又问下去:“那您那个时候——”

“重。”

“重?那个、那是怎么个……”

外面响起来刺耳尖锐的哨音,我战战兢兢听故事的心一下落到谷底。灯唰一下灭了,但是我离严良最近,知道他还是那个姿势没动,伴着轻轻一声叹气。

评论(36)

热度(231)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