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坡
六十八、
陆百年开玩笑似的说,我就真的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你干什么骂班长……”
平时都是严良很冷淡,衬得陆百年更温和,陆百年常常让我忘了他是个连长,所以当他转身把文件夹摔在严良身上时把我吓了一跳。
“你说为什么,严良?”
“我的问题,”严良把文件夹接住,但也就是接住,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陆连应该……让他留下来,陆百坡比你更该骂我。”
陆百年说:“会让多少人戳你脊梁骨,原来严班长你也知道?”
我被他刚才摔的一声巨响都吓懵了,陆百年能严厉到这种地步,一半是他真的发火,一半是因为他平时待严良太和气。其实即便他们不是朋友,随便一个连长也不会打骂三期士官。
“严良,你有脸就和他说。”
“尖刀班带错路。”
“偏离几公里?”
“四公里。”
文件夹被抽回来,一层塑料壳不会多疼,但打在身上的声音真的很大,陆百年比严良高一些,就这么狠狠掼了他肩膀四下。
“你几年兵!几年了严班长、尖刀、尖刀!严良!”
我大气都不敢喘,我真后悔刚才没有跑掉,突然陆百年的文件夹就指向我,但他眼睛还是盯着严良。
“我不管尖刀班里谁做的路线,让人知道了他们只会骂你这个班长,你有什么理由想说?”
“没有。”
“谁做的路线?”
“我负责。”
“谁做的!”
我的声音几乎盖过严良又一声“我负责”。
“哪儿有走错路、没有的连长,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怪班长。”
不知道我哪一句说错,这句惹得严良挨了最重的一下。
“不知道是因为我将错就错!不然怎么样,由严良你把全连带回?让全军都知道你严良这么个尖刀?”
严良一动没动,但是脸上咬肌很紧。陆百年本来还只是用文件夹,这会他突然就上手攥住了严良肩膀上的衣服。
“你现在就不想穿了?”
我在这种场合很害怕,都不知道该为谁说什么,我一着急就想说“不会的,就带错一次路、我才不会骂班长”,但是我不太能说得出来,我想起来那时候的艰难,如果突然有口令让我们掉头折返,告诉我们迂回四公里,往返尽管是平时不到两小时的路程,但那是多让人绝望的事。
我结结巴巴问:“最后,连长,我们是走了……别的路吗?”
陆百年松开严良,严良一边衣服皱成一团,被搡得上身一晃。
“陆连重规划的线路,绕行六公里。”
“那为什么不绕回……”
严良声音很低:“士气……比两公里更重要。”
我才想起来这是在帐篷里,外面往来都是人,陆百年虽然是避开了六连,但已经是多不给严良留脸面。
“现在清醒了?”
“是。”
“全师的拉练,烂了的只是你严良的威信?”
“我知道。”
陆百年好歹是把手里东西放下了,我也跟着呼出一口气。
“迟到那二十四分钟,团里的检查我写,你那一份自己清楚。”
严良没有应,我一下又担心起了陆百年,但我又能说什么。
严良带我回去的时候,我都不敢和他走并排。但是严良是我班长,怎么也轮不到我说话,我可能比挨了骂的严良还要不自在,他一个情绪那么少的人,这一点显在脸上的消沉更让人难受。
我一走神就又落下几步,还得严良站住等我,我慌乱地跟上去。
“陆百坡,教育意义,你知道了吗?”
严良突然朝我笑了一下,坦然得好像刚才挨骂的不是他一样。
我更不知道说什么了:“班长你别难过……”
“只是骂一顿,没什么。”
我心想什么叫只是骂一顿,这还不够吓人吗。
“可是你们不是朋友……你们关系很好,他肯定不是真的生气。”
严良抬手在我脑后拍了一下:“陆百坡,公事只有上下级,没有这种话,你这个坏习惯要改。”
我犹犹豫豫点头,其实不喜欢这一套。
“我不会怪你,六连没人会戳你脊梁骨,真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拼命找词想说点什么,又想到严良说的上下级,“班长,你也当了很多年兵,你特别好,你以后也能当连长当团长。”
那时候许多东西我其实还不太懂,也没有费心去了解过,我只是知道他们衔不一样,他们一个是连长一个是班长,服役年龄差不多,但不知道扛枪的严良和带星的陆百年的到底区别在哪里,我甚至还觉得他们也是差不多的,兵当久了应该都一样,比如我就幻想过,我是不是到和陆百年那么大,我也能扛上星。
我说得很真诚,让严良又笑了一下。后来想想,好像陆百年多温和他就多严厉,陆百年发了火,他反而和气了很多。
“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陆连是军官,我是士官,士官永远都是兵,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还是抓到重点:“所以班长你……不能当连长?”
严良点点头。
“是不是因为我哥,呃——因为陆连长上过学?班长你也可以去上学,江涛和我说过。”
严良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摇头什么意思,就想说点什么让他心情好一些:“还有,那个——咱们连队,周司务长!他也是士官、团长都很尊敬他,班长你也可以当军士长!”
路很短,几步就到了六连宿舍,许多战友正在仓库整理个人物资,我刚进去的时候还带点之前的阴影,可里面干净得好像不是被打扫过卫生,而是被重建了一个新的。
仓库里面是大通铺,一层铁皮,晃着几个亮得刺眼巨大灯泡,环境很差,但内务要求还是一样严格,我和严良来得太晚了,六班那边有两个扎眼的空铺。
进了宿舍的严良就没再理我,把他角落里的背包拿出来,拍拍正在门边整理床铺的江涛,意思是要跟他换。
我有种被冷落的感觉,就也抱着自己的背包跑过来要跟老许换。
老许有些迟疑:“这儿风大啊。”
我坚定地说:“我不怕的。”
“你什么都不懂……”
老许皱着眉头去看严良。
“跟他换,他没吃过苦,”严良正把他的背包拆开,“自己乐意,让他吃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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