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啵啵茶

百坡

六十四、

这已经磨掉我的全部期望,那是一场大休息,我脸色都变了,背包被老许帮忙卸下来,我仰倒在晨光熹微的野地里,头发都被露水打湿。

我甚至觉得背包没有被卸掉,我胳膊和肩膀间已经没有知觉,卸掉重量反而更感到痛。大休息有一个小时,其实我们没人知道前进了多少,那些里程数都是老兵聊天聊出来的。

我穿得很多,有三四层,但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而且夜里结了冰,被我暖干,再结冰,最后硬邦邦地贴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前进的海拔在降低,因为我身上慢慢又潮起来,内裤黏糊糊地粘在我屁股上。

老兵们在休整,他们很懂该做什么,所以很忙,大休息的时候他们要调整负重,要找野地上厕所,只有江涛看到我脸色不太对,过来蹲在我身边。

“你怎么了百坡?”

我没说我怎么了,我抓住他肩膀:“我们快走完了吗?”

江涛过了一会才说:“才四个小时都不到。”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我倒下去又停了一阵,我说:“我脚疼。”

“你是不是鞋没穿对?脱下来看看。”

我就挣扎起来,我发现我努力都够不到鞋子了,只好江涛帮我把鞋带解开。本来我的鞋子是有点大的,现在脱下来居然很费力,我的袜子也湿透,我觉得脱鞋已经好疼了,脱掉湿袜子又和揭掉一层皮一样。

江涛轻轻啊一声,我自己忍着痛坐起来看。

我觉得还不如不看,这一眼我心理上都要垮了,我看见自己脚底暗黄色的水泡,一只脚打了两三个,左脚的一个被磨出血。我没吃过这种苦,而且视觉冲击力很强,我看一眼就撇过头,那种感觉真的很无助。

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严良,严良个子高,还背着背包和步枪,在一群坐着的人里更显眼,他从前面很远的地方过来,但走得很快,李一统刚看见他就把烟掐了。

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在一堆散兵里找到我们,但他就是一眼都能找到。严良把他的兵一路看过来,就看到我。

“陆百坡,你怎么了?”

我看到严良就把眼泪忍住了,而且在这里哭绝对没有意思,我觉得我很废物,别人怎么都看上去没什么事情,就我一个这么窝囊。

江涛说:“班长,他鞋穿得不对。”

严良就蹲踞下来,看看我扔在一边的鞋子,上手扳我的脚。

“才刚开头,怎么就磨成这样。”

“我鞋穿大了……”

“还穿的新的?”严良把我的脚放下,把他的背包也解下来,“陆百坡,以后要知道穿老鞋走远路。”

我拼命点头,这一次让我一辈子都记住了。

严良拿出来的是针线包,他居然还真就开始穿针引线,用牙把线咬断一截,拿来李一统的打火机把针来回燎。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半跪在那里拿着针就很吓人,我吓得想把腿缩回来,但被他抓住脚腕。

“忍住了陆百坡。”

严良一下就把针刺进去,还是贯穿的那种,从水泡一头捅到另一头。我痛得惨叫,又觉得这么多人很丢脸,想到要忍住的时候差点咬了舌头。

水泡很大,两个就盖满我前脚掌,严良把我脚腕攥得很死,用了四五根针,一个接一个地捅破,把棉线一半留在里面一半留在外头。我已经疼得冷汗都下来了,江涛按着我不要我乱动。

很多液体从棉线被引流出来,把白线染变色。

“不要想它了,陆百坡。”

严良抽掉针的时候,棉线总免不了刮过下面红色的肉。引出液体的水泡慢慢瘪下去,留下一层丑陋的黄皮,严良已经捅穿出了两个洞,痛好了一些。最麻烦的左脚已经磨破的那个,血黏在鞋子和袜子哪儿都是,那层烂了的皮干了,我想干脆撕掉。

但是严良不让,他把那一层皮用力按回去,江涛都快按不住我了。满山坡丢的都是胶鞋,严良坐下来也把鞋脱掉,但他不是休息,严良把他的鞋垫抽出来塞到我的鞋里。

“不合适,回去要换。”

我看着严良半跪在我面前塞鞋垫,难过得真的快要把舌头要咬下来,我想说我不用,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不然我一步都没法再走,我不敢去想接下来的几十公里路,所以我看着他,窝囊地什么都没说出来。

处理过的脚被凉风吹着很舒服,我真的一下都不想再动了。

“江涛,你有没有事?”

“报告,我还可以。”

严良有别的事情要忙,他穿好鞋子,找李一统叮嘱几句,我也不知道他说什么,李一统把头点得跟狗腿子一样。严良又走了,回到我看不到的队首去。

我已经十三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在以前现在应该是吃早饭的时候,但这么长的队伍炊事班一时顾不上。

江涛低下头去翻口袋,我眼睁睁看着他拿出来几条巧克力。

“以后再拉练你要记得带啊……下次你直接就在衣服口袋里放一点吃的备好,吃一点吧百坡。”

没有心情客气什么,我太饿了,和江涛把零食分吃了一半。周围很多人都带了吃的,就我一个这么笨,我看着更觉得难过。

后勤把早饭送过来了,是包子馒头煮蛋一类的东西,但数量不多,而且发到这里都凉透了。干咽馒头不好受,但是也要努力吃,不然怎么有力气走下去。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完一小时一下就过去了,我的腿越来越胀,我已经夜行军四个小时了,我被江涛搀起来的时候想自己怎么还可能走路。我的袜子还是湿的,但不能不穿,我把脚塞回鞋子里,站起来踩地的时候知道了什么叫钻心的疼。

我以为吹了凉风会好一些,但是不是,行军路上的水泡就是没有休息的可能才要挑破,这叫长痛不如短痛。

鞋子里面多一层鞋垫,不再晃得那么厉害了,而且严良的鞋比我大一些,能掖住边边角角的缝隙。他的鞋垫上前掌和后面缝了几层布,这一点点布料真的能救命。我缓了一会,跟江涛说我可以了,帮我把背包拿起来吧。

我是没办法坐着背上背包的,那样我没法站起来,所以站着只能让别人帮我往背后放。我已经做好了咬牙忍耐的准备,但是背包上身以后有一点不同,没有像我想象中一样勒进我的肩膀。

并没有更轻,是因为背包绳缝了坎肩,虽然与我的个子贴合得不是很好,我把背包绳又攥紧了一圈,也能垫住大部分的下沉力量。

严良一定不是背错了,队伍正在集结,我也没办法去找他。我忍住所有不适,我跟自己说别多想了,你要争气……整理装备,顺序是左生活、右战斗,挂回水壶,挂回步枪……我跟着哨声去集合,一瘸一拐走回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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