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啵啵茶

百年

三十四、

江涛走后生活又归于平淡,平淡得近乎冷清。陆百年后来总去装甲坟场,有时会空空消磨一个下午。

一周后到江望潮处述职,这次的动静更不寻常,让陆百年半天没敲下手。

江望潮待他很亲切,但绝没有听过他这么爽朗的笑声。陆百年无端就有些落魄,想到门里江望潮是怎样的开怀,而他谈笑风生的另一头是陌生的声音。

再走神述职就要迟了,何况他此时太像在偷听墙角。

“报告。”

那头的笑声又延续了一阵,缓缓才说“进来”。

进门的陆百年看见沙发上坐着个年轻军人——几乎就和他一般年轻,陆百年直直看着这陌生的尉官。

江望潮用的是酒而不是茶,陆百年忽然很厌恶这弥散着的酒味。

“正好、陆百年,你们两个该见一见。”

心里的上下级观念很分明,但陆百年没有行礼,上尉眨一眨眼,主动站起来朝他伸手。

“吴恙,是你师哥。”

陆百年并不适应这江湖气的称呼,但不得不回应这友好的问候:“师哥……唔。”

上尉的笑容很阳光,轻松地化掉了陆百年的敌意。尽管只有一瞬,那一瞬的握力还是给陆百年虎口留下苍白的指印,陆百年没有吭声,上尉离开的手上也留下相似的印痕。

这是江望潮无法察觉的动作,但察觉得到陆百年的失礼。

“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百年一字一顿,朝着笑容灿烂的尉官:“陆百年,你好、师哥。”

江望潮并没放在心上,朝吴恙说话时换了个语调:“你比他大多少,89届的吗?”

“88的呢,您还想我小嘛?”

陆百年心气稍平,但固执地想着,这张脸绝配不上一杠三星。

江望潮向着吴恙:“你等一会,我区队长,他来述职。”

吴恙收敛了笑容,但依旧很亲和,转身朝江望潮行一个军礼:“是,这是公事。”

江望潮朝他还礼,很随意也很自然,陆百年看着,手心里留下几个指甲印。

述职与往日没有不同,但陆百年有针芒在背的感觉,尽管他能想象到身后的吴恙依旧是一幅阳光的笑脸。心神俱乱的陆百年失了水平,几乎和他第一次述职一样差劲。

这当然惹得江望潮皱眉,要是往日恐怕话到一半就要荆条上身了,陆百年忽然很想江望潮真来打他,但后者心情真是很好,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没休息好吗,脸色那么差。”

“没有,首长。”

“你这段时间精神状态都有问题,怎么回事自己调调,出去吧。”

“用我做什么吗,首长?”

“不用,有事再叫你。”

但身后的人说了话:“师弟,是在读大一吗?”

吴恙几乎就贴着他的身,陆百年惊诧地错开一步:“是的。”

“首长的学生啊,师弟要好好上进,你会前途无量的。”吴恙跟上去,社交距离又被突破,贴耳的话很轻微,“首长的荆条是不是不好挨?”

陆百年忽然有被冒犯的羞恼,但吴恙及时跳开一步,伴着他招牌式的笑声。

“说什么呢?当我面还搞这套。”

“跟嫡传师弟的私房话啊,内容安全,我认为我可以有这点自由。”

“得了得了,我早管不了你了,”江望潮根本没有在意,又朝陆百年摆一摆手,“出去吧。”

陆百年再没有立场呆下去,到现在他才看到吴恙一身古怪的军装——那让他分不出军种。陆百年最后看了一眼那一身暗淡的灰色,甚至想不到这是为了适应什么战场环境。

门被重重关上,江望潮几乎在同一时刻失去笑脸。

“你看呢,吴恙?”

吴恙倒还笑着:“信息点很多,首长想问哪个?”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一支队伍,从目的到建制全都保密,我不会问,但你们的事从上到下都在好奇——故作低调,那其实就是张扬。”

吴恙露出适当的歉意:“也许上级是有这个战略考量……以我个人感情,我当然愿意和您说实话,但老实说,这支部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全貌,它还只是个理想,或许永远都是……我还要声明,这几句话都不涉密。”

这一套做派连内部都很厌恶,但吴恙的神情很真诚,让江望潮无从置喙。

“你下月就走了,到哪去涉不涉密?”

“南美洲。”吴恙忽然很坦荡,“不用多问了,和您想的一样。”

两人之间有了长时间的一段沉默,最后是江望潮先开了口:“那会是个好出路吗?”

“对兵来说,是的、这前程很奢侈,但作为军官,我持保留意见。”

吴恙还笑着,但无奈地发觉江望潮积威之深重,果然不是一别三年就抹得掉的。

“好吧首长……您知道我出来一趟多不容易,我是想过年来看您的,结果一拖到了现在。跑了半个中国,落地就来受您审讯。”

“别废话了。”

“他实在是个好人,他很……可爱,我很喜欢,”吴恙停下想了想措辞,“师弟是那种人,像从童话里出来一样——他身上洋溢着自信,尊严,理想……这些许多美好的东西,这些……我们那儿最一钱不值的东西。”

江望潮“噢”一声,吴恙叹口气。

“所以,为什么要把他带到我们那种地方?那里的人会喜欢师弟的,他们很享受,享受一点点把这种美好毁掉的过程,这也是为什么——嗯,我说我也喜欢师弟的地方。”

江望潮没有表态,但吴恙忽然自己来了兴致。

“谁不喜欢师弟呢?师弟这种人,和平年代里最适合被调到最艰苦的地区,他会被上头分去喀什,去阿拉善盟,去伊犁,从伊犁到塔吉克的随便哪个地方——或者他会被调去山南,墨脱简直就是在等着他来建设。他真可爱,师弟就是一棵上好的白杨树——我甚至觉得,他这种人在那样的地方也依旧会维护他的理想,他会把这种美好传递给所有人的,嗯……在他自己被耗光以前。”

江望潮慢慢浮出笑容,但这笑意很冷清:“不和平呢?”

“那傻孩子就更讨人喜欢啦……他会成为英雄。”

吴恙维持着他的恭敬,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望潮又一次的沉默。

“你的保留意见,具体是指什么?”

“具体是指那许许多多保密的东西,他们让我卖命,却连我也不告诉的一堆破事。您实在是很喜欢他,首长,我都要嫉妒了。”

江望潮看着他,居然也要想一想措辞:“我第一年带你,那时我也做错一些……不……很多事,还有最后你的意向,是我自以为是了。”

吴恙瞳孔有一丝颤动:“不,不,我可不后悔,首长这话要折煞我了。”

江望潮推出一碗酒:“问你自己吧。”

吴恙伸手去接,但也只是接住为止:“我正要去试一试这条路能不能走通……我明白您的心意,师弟还年轻,如果,我保得住自己的话,蹚出来的路不管什么样子,我都会照顾他。”

“如果不涉密的话?”

吴恙听出其中的嘲讽,但没有反抗:“是的,当然……等师弟毕业的时候,您可以考虑把他给我,半年、一年,如果您舍得的话。”

“不是说不合适?”

“我不会留他,只是要教一教师弟怎么先做一个兵,也许他自己就能看得更清楚。”

江望潮的目光很锋利,让吴恙几乎有一瞬的落魄:“我不想让他跟你一样。”

吴恙笑容很苦:“是……师弟其实更需要您的照顾,如果我多说几句,他适合一个平凡的岗位,一个单纯的地方——首长,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该到我那去一次,我承诺我不会留他。”

江望潮心思很沉,故而没注意到眼前人目光的闪烁。

只有吴恙自己知道,唯独这次开口有遗漏,是刻意的刹车,在心里私自补全的最后一句是除非……

……除非,他自己愿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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