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啵啵茶

百年

三十九、

两瓶白酒陆朝阳一个人喝了一瓶半,脸上透出点红。陆百年很惭愧,他不想陆朝阳喝这么多,这次重逢又不好开口劝。陆百年已经过了量,可半瓶已经够他头痛欲裂,实在无法为陆朝阳分担更多。

陆朝阳酒气熏熏地站起来,但口齿还很清楚。

“你得学学,以后用得着……以后让人看不起你,你小子这点像谁。”

陆百年强撑着脑袋点头。

早吃得肚子滚圆的陆百坡转转眼睛,趁陆朝阳站起来到门口穿鞋的时候,躲着父兄的眼睛往陆百年酒碗里伸筷子——他尝过陆朝阳的酒,但那都是装在塑料壳里的,几毛钱一桶的散装。他不爱喝这种又辣又呛的东西,但还是好奇白瓷瓶里面的是个什么味道。

陆百年不是没看见,但那飞快的一蘸让他来不及拦,他又不想打扰正背着身的陆朝阳,只能保持了头昏脑胀的沉默。

陆百坡龇牙咧嘴地坐回去,不仅是为了那别无二致的又辣又呛,还因为臀上又挨了哥哥的巴掌。

陆朝阳还得去上班,其实这一顿饭并没和儿子吃到头。

“陆百坡。”

冷不防被叫到名字的小孩一哆嗦:“干嘛?”

“家里来人了怎么办?”

陆百坡松了口气:“我就说你不在——哥哥也不在,我一个人在家不开门。”

陆朝阳鼻子里一哼,表示勉强的满意。

“还是夜班吗,还没换啊爸?”

“一月多四十呢,你看着他,明早上我回来。”

陆百坡的兴奋全压着,直到老旧铁门关上的一声闷响。

“哥,哥哥你明天陪我上学校吧?”

“行……”陆百年带出点苦笑,“但是不穿军装啊。”

意料之中的一声“不行!”。

陆百年太累也太困了,这会酒劲上头,眼皮就往下沉,但陆百坡又找出了新的乐趣。

“我想穿你衣服,好吗?”

“……轻点拽,这是扣子……等等,等等袖子要松一松,哥哥自己脱。”

陆百年被蹂躏得有点麻木,由着陆百坡扒他军装,但毕竟是成人的制式,一件上衣被他穿得拖到地上。陆百年蹲下来给他系扣子,唯一算合身的就是一条制式腰带了,还得在小孩努力挺起的肚子上绕两圈。

陆百坡眨眨地仰头看他:“你带枪了吗?”

“……没有,不能带的。”

上身已全是汗了,腻腻地黏着一层布,脱了倒清醒些。陆百年拍拍身边的脑袋,站起来收拾一桌残羹剩饭。

陆百坡半张着嘴看他:“你有腹肌啊、哥哥——你别走,你让我看看。”

陆百年端了四五个盘子,进厨房还带进一个尾巴。

“我看看、我看看!”

陆百年苦笑着靠着水池,嘴上说着看看,小东西已经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上手戳起来了。陆百年被他摸得有些痒,眼看这崽子数到“六”还没完,陆百年不得不攥住他一双手,不然就得被当场扒了裤子。

“行了、行了,看够了不闹了小坡。”

“哥哥你当兵练的吗,你教我、我也想要!”

陆百年索性还是把他抱起来,上手摸到的都是肋条骨:“你这样还想着练啊,又整天不好好吃饭,一天吃多少零食?”

“他都不好好做、他平时就给我一块钱吃食堂,食堂吃不好,”陆百坡又当上树熊,“哥哥,你以后多回来吧,你回来了比过年吃得还好。”

陆百年用凉水擦脸,强撑着精神一趟趟洗碗擦桌子。活越干越没完,陆百年想到了出公差的时候,当然又带上了十倍的用心。

陆百坡抖着水袖子,噔噔噔跑来跑去,替他做些洗抹布的活。

“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陆百年接下这卖得并不高明的关子:“想听。”

“咱们家夏天的时候亲戚特别多。”

“……什么?”

“咱们家夏天亲戚最多了!只有夏天他们才来,他们送牛奶送西瓜,可是老陆不要,他自己不给我买,扔了也不给我吃。”

陆百年笑容淡下去:“都是谁来呢?”

“不认识。老陆让我叫人,叫完我都记不住,他们男的女的都有,来找老陆的,也有人来找你。”

“找我?”

“嗯啊,”陆百坡拿抹布当手巾转着,“找老陆是为了当兵,找你是为了上学——但找你找不着,就都找老陆了。”

陆百年想了一会:“都说什么话呢?”

“问老陆能不能让他们孩子当兵啊,当了能去哪儿啊,还有前年来过的人还来,后来的就是来问能不能转,转那个……”

“转志愿兵?”

“嗯啊嗯啊!还有人问你,问你的学校好不好考,你能不能帮忙问问,一个月开多少工资,问你是什么官了——哥哥,你是将军了吗?”

“不是,是准尉……小坡,你不要听他们这么说,这么想不对。”

“我知道,”陆百坡老气横秋地点点头,“老陆也这么说。”

“爸爸怎么回呢?”

陆百坡换了副忿忿的表情:“他们说话不让我听,我都是听墙角的。老陆说你考好高分才去的——就他家那德行,他们问考不上高中能不能去念你的学校。”

陆百年笑容有些苦:“有没有人问……孩子管不了,想送到部队里管几年?”

引出陆百坡一连串的“嗯嗯”。

“津贴那么少,为什么还当兵?哪个单位舒服,能不能送到机关,送多少钱转个士官……怎么转城市户口,怎么安置,什么时候安排工作?”

陆百年像是在和陆百坡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陆百坡也察觉出他的低沉。

“你怎么知道……他们也找你问啦?”

“没什么,应该问……但不能只问这些。”陆百年又拍拍他脑袋,“这么想不对,但是也没有错……小坡不要再听墙角了,这是大人的事。”

陆百坡有些泄气,大人的事,他不喜欢这种话,只要听见,就是要把他推到一边去了。

“你怎么和他一样啊……”

陆百年看得出他的情绪,但不想再多给他解释——他无法和他解释,西南莽林的雨,雪山的风昆仑的碑,广东的烈日边境线上的蚂蝗,铁丝划破后背的滋味,指甲折断的滋味,路面烫化了胶鞋,沙子吃进嘴里,雪吃进嘴里,那么多痛楚攀上神经,小楼里也静下来。

都在此时的远方,你知道吗。

陆百年刮这失落的小孩的鼻子,整理他不合规的着装,轻轻的是无声的安慰。

他是想把他推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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